与书同行点水飞
( 2023-06-11 10:23:59)
●塔娜
如同羽翅昆虫在大地穿花点水飞,如果可以,女子应该也有一壁灵魂生动自由的缝隙,用以消融俗世精神的繁琐与困顿。
我小学上得晚。八岁,在乡下上一年级。学堂在324国道边上,是两层的小楼。楼右边是一个竹篾场,竹篾匠人仿佛四季都不歇息,破竹子的机子也是,我们每次经过那里,都能看见他们忙着。匠人将青绿的碗口粗的长竹子从机子一头塞进去,机子另一头就出来了八条破开了的小竹条。我们叫它“竹子开花”。楼左边是一个小水潭,四季清水可见。楼的前边有一棵大合欢树,树杈分得很开,合欢夏季开花,花丝极细,鹅黄淡雅,但花香清芳。楼后面就是矮矮青山了,鸟鸣流窜其间。春天时,杜鹃燃得很红。我在这样的环境中的一座小楼里开始学习汉字一二三四,缓慢启开一生的认知。
清云老师教我们语文,彼时她十八九岁的模样,青涩得很。芦花开得到处飞的时候,她教我们一首诗:
一片一片又一片,两片三片四五片。
六片七片八九片,飞入芦花都不见。
窗外边苍茫茫丝绒样的芦花就是这会儿轻悄悄地进课室来了。如果我后来愿意看书或者对世事能有什么安详的体会,一定是当年书上这诗歌中的一片芦花飞入了我的内心,滋育了我,好让我随着年纪的增长,心开得更阔了,以便随时能承受住山川日月的变异,人世悲欢无常反复。也许就是这样子的吧。
上大学时,读到杨澜的一段话:
“有人问我,女孩子上那么久的学,读那么多的书,最终不还是要回一座平凡的城,打一份平凡的工,嫁做人妇,洗衣做饭,相夫教子,何苦折腾?我想,我们的坚持是为了,就算最终跌入繁琐,洗尽铅华,同样的工作,却有不一样的心境;同样的家庭,却有不一样的情调;同样的后代,却有不一样的教养。”
过几年,我回到平凡的城,嫁做人妇,洗衣做饭。未来的生命就这样毫无悬念与期待地铺开在眼前。热烈,沉寂,触手可及的诸多繁琐在灶火升腾起来的时候,燃烧得无比尽情。
我在一只鱼、一盘青菜、一份肉食,在它们无数次由生缓慢走向熟的空隙里,读完马金莲的《长河》和沛克的《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》以及龙应台《天长地久——给美君的信》。读的时候,我低郁得如同埋在土地里一截苍颓的根,灶火燃起来,厨房热闹起来的时候,我如彼岸观火,经历了一群人和他们与各自城市、命运的悲喜。书中启开给我的是天大地大,气象万千的不同旅途,烟熏火燎里我踏上这些旅程,去思考自己生命圆满或者残缺的意义。
往后的日子,有欢喜,也经历亲爱的人亡故的悲痛。欢喜怎么都好过,只有悲伤,到令人无处可逃。
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”
又或者:
“我坐在西下的太阳对面
等你。太阳由白色变成橙色
逆光而来的人由清楚变成模糊
变成橙色
变成黑
变成一个影子
在晃,我由等你的人变成蝴蝶
停在芒果树下。”
我再次逃往人看不见的地方,逃往书中,企图通过别人的文字释放忧伤。
如果我触摸这些文字时不能释怀,我的由世事无常给予的悲哀,将由自己耗尽漫长的一生,打造一把枷锁,锁住自我,然后任其产生没有边际的生命荒芜。这些记载逝去的文字,无论何时,依旧能抚平一个人忧伤的过往。我到底要释怀:苏轼在一千年前抑或旧海棠在现代遇到的事,我遇到了,也是一样的。凡人嘛,在生命的河流,所有的都要往前去。
一个平凡小城的妇人,如我,终日浸泡在生存的油盐酱醋里,当一切不再喧嚣,虫鸣寂静的夜里,还能够在一片平静中拥有一份谦卑与生命对视,除却周遭经历,书籍无疑曾经给予过我极大的底力,去抵御生命的苦寒困顿。与书同行产生的生命热度,终将深入肌理,汇入我的血流,勇毅而又沉稳向前奔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