刹那清芬

○林宏油

夜雨初歇，空气里透着湿润的凉意。行至小区门口，一股清冽幽远的香气毫无征兆地袭来，轻轻拂过鼻息，脚步不由得一滞。

起初疑是墙角那几株碎米粒般的桂花香气，凑近了去寻，桂香浓郁扑鼻，不似方才那缕气息的沁人心脾。抬头，身旁的白兰树在夜色里静默着，枝叶间并不见满树繁花的喧嚣，只有零星几点皎白的花苞，隐在翠绿的叶影里，如未启唇的秘语。

然而，那香气却是如此真切，丝丝缕缕，源源不断。清幽，空灵，纯粹。我站定树下，深吸一口，仿佛这天地间最纯净的木之精华，正随着呼吸汩汩流入四肢百骸。每一个毛孔，每一个细胞，似乎都被这清冽的芬芳濯洗、充盈。一种难以言明的清明澄澈感自心底升起，身体变得轻盈，思绪变得通透。许是刚刚那场夜雨，把这方天地的污浊洗净，那许清芬，才能这般直抵灵魂。刹那间，仿佛世间万物运行的轨迹都变得清晰而理所当然——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，不急不躁，自有其章法。一种久违的、巨大的平和感笼罩下来，心湖如镜，波澜不兴。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，又如此美妙。美好，常常就是这样不期而遇，那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。

然而，这清芬的源头，竟是一场美丽的误认。

翌日清晨，上班路过昨夜驻足之处。围墙内的白兰依旧含蓄，零星的花朵掩映在厚实的绿叶间，散发着更为馥郁的香气。目光不经意间越过围墙，心弦猛地被拨动——就在墙外几步之遥，一株不曾留意的橘子树，竟是满枝头粲然雪白！原来，昨夜那涤荡肺腑、澄澈灵台的幽芳，并非来自围墙内的白兰，而是源于这墙外、我未曾注目的橘子树！

这一意外发现，竟比昨夜的邂逅更添一层震撼。美好不仅不期而遇，它的真容，往往更超乎我们的想象。真正的馈赠，没有比来自一个未曾期待的角落所带来的惊喜更为震撼。

生活中，这样的“刹那”何其珍贵，可遇而不可求。生而为人，我们大多数活在自己的区间里，被自己情绪织成的网缚住，愁苦时刻多而欢娱少。但总有那么几个瞬间，仿佛从厚重云翳裂出来的清光，照见万物本来的模样，而那一刻便心明澄澈，似乎挣脱了所有的桎梏，成为天地间一缕自由的风。尽管这样的清明时刻如昙花、如朝露，次日醒来，那被瞬间映亮的平和心境，往往已如潮水般悄然退去。我们又跌回生活的褶皱里，继续作茧自缚。可那又怎么样呢？至少昨夜，我们曾与一树粲然白花，共沐过一场灵魂的清浴。

美好的事物，原就是这般任性。它不来时，纵使寻遍天涯也不可得；它来时，又总在不经意的刹那间，悄然叩门。就像那夜的白花，若非围墙阻隔了视线，我又怎能邂逅那缕越过藩篱的清芬？

或许世间所有永恒，都藏在这样的瞬间里——不必追问它来自何处，他们早已在遇见的刹那，沉入心底，化作一颗微凉的、恒久的星。在往后某个被生活揉皱的时刻，忽然散发出温润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