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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
黄河的几种时态

( 2024-07-07 09:46:28)

○晓岸

大禹渡:离家三千里

那一年在大禹渡,又一次亲近黄河。这是个秋日的黄昏,黄河平静、缓慢,夕阳的光洒过来,宽阔的河湾突然间寂静下来。

我哭了,第一次面对一条河流泪,在离家三千里的地方 。

第一次在一条河流中触摸到家的温度,在离家三千里的地方。

我收回伸进河里的双脚。风不动,余晖一点点降低,多么安详的河流。那一刻,更像我年迈的母亲对我轻轻低语。

我离家三千里了。对比黄河,我的旅程不值一提。我在生活,爱着让我牵挂的一切,失去与得到不可能完美。可对比黄河,我的经历不值一提。

从四十岁开始理解黄河,理解河流一样的人生,理解遥远的母亲留守的土地,是与这条河流一样沉重、平静,在某一转弯处会卸下繁复的仪式。

在大禹渡的黄昏消失之前,我把孤独说给黄河。

因为这河流,我感觉从未走出母亲的温暖。

壶口:喊黄河

在壶口,人群骚动的时候,我看到黄河微微颤动了一下。

他们在水花和光影中赞叹、流连,把一条河的瞬间,带回到生活的背景中。

河水发出巨大的声响,我离人群五十米,我躲开他们想听清楚黄河的声音。

我想请它确认一下,是不是有另外的一个悬崖,制止了我的流淌。

黄河,黄——河。我喊着,却不见生活依次裂开,露出奔流的镜像。我多么想我的呼喊会让那虚无的悬崖,也像黄河一样颤动,也会在一个叫做大地的形体上,烫开通往大海的水路。

黄河——我跟着人群散去,再一次喊着。我多想单独和它在一起,得到心灵的庇护。

黄河——这一生不论多长都是短暂的,不论多艰难都是幸运的。

当我渐渐离它远去,我听清了它砸向深谷的咆哮声,像骨头击打着一面牛皮大鼓——

开封:夜黄河

夜已经黑透了。

但还是能看见水面折射过来的幽暗的光。我们都沉默不语,一时间河水的流动带来的风一下子包围了过来。

星斗在天。泥土在地。

我们在中间,陪着一条河。

我看不见它的黄,看不见九曲十八弯的细微的伤口。它一定学会了隐藏,学会了在人类看不见的时刻把一些必要的事物送走。

去东边的海,然后洗清心事,化成蔚蓝。

但是我们呢——它能替我们洗清今晚的心事吗?

一次次跟随它走,十年、百年、千年。仿佛把一生都写进它的历史,仿佛时间在黑的夜里就会停止转动,就会原谅那些无知的时代。

如果在这样的夜晚,我将与河水一样黄色的肉体浸入缓慢的水流中,是不是我承担的罪就会轻松?

夜更深了。黄河不开口,我也不敢说出这命运的不真实。

入海口畅想

1

黄河,在这里平缓下来,安静下来。它卸下万里的重山和波折,埋掉千年的淤泥和伤痛,给我们露出深藏的沃野和繁华,之后平静地融入壮阔的波澜——

融入——不仅仅是对现实的接受。还有交出——交出疼,交出甜,交出丰腴和贫瘠,也交出历史——这就是一条母亲的河流对大地上生息的儿女深深的爱。

黄河入海流。

流淌,流动,流行,流畅。每一个韵律,每一点节奏,都回应着风,在辽阔而平整的滩涂与遇见的事物,分享生命的秘密——

哦,我明白了——大海不再是河的归宿,而是新的开始。大海也不是水的集合,而是万物竞自由的舞台。

只要它在我身边静静流淌,我就有足够的勇气去原谅天下的河流。而且,我也有足够的勇气,去重新审视我的身体——

看,这纯粹的黄河水一样黄的肉身,多么像平滑的滩涂,经受着另一种河流的冲刷。它们包裹的是同样的硬:石头的硬、骨头的硬,命的硬。而在黄河流经的土地上,还有那么多坚硬的石头,那么多坚硬的骨头那么多不忿命运的硬汉子,从坚硬沉默的大地上硬生生地开出一条有着硬道理的大道——

但是黄河水不这么想——

它想的是:大道归一。

2

黄河的大道,就是蜕变、升华,就是生死浮沉后积淀千年的沉睡与重生。

生,天生地,地生万物;一生二,二生无穷。

百川生大河。九九归一,河生大海。

生,万物俯身,沧海生桑田。

这一环环的演绎,只是为了让大海在一条河的面前慢慢收拢一层波澜,微微放低一下高傲的姿态。让它认识一下,什么样的河流值得整个大地撕裂,挪移群山,一路护送到东方海滨。这一路路的翻滚波折,只是为了让大海的开阔和辽远与这河的沧桑雄浑在这里交融。

它们,重新碰撞出一种性格一种黄河口独有的气度与坚韧。

黄河入海流。每一次以身赴海,我都希望能体会这条河流全身的伤痛和荣耀。

我不能去假装懂得了,黄河所吐纳的一切,就像在清晨湿漉漉的海滩上突然惊诧于日出的寂静——

我必须紧紧抱住短暂的肉身,让它服从于真理的永恒,与黄河一同入海。

看呵,它已经敞开了古老的怀抱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