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回断桥

○钟文标

夜里，雨点打落在房前屋后的铁皮挡板上，嘈嘈杂杂，一阵紧似一阵，如泼、如倒。我躺在床上，听着雨声，努力地想象着外面的景象。

朦胧中，我和小伙伴走在一条被大雨冲刷过泥泞不堪的路。我们背着书包，无可奈何地脱下鞋子，光着脚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走。远处，黄江河河水早已涨起来了，湍急的水流打着漩涡，夹带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杂物——草皮、树叶、木头时隐时现。

走了许久，我们终于到了小河边。河面上有一座小桥（亦称“过水陂”），这是我们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。下游地方已形成一个宽阔深潭，上面有座长长的石桥，已有上百年历史。一条条粗长石柱砌成的桥墩，把石桥分成好几段，每一段桥面都是并排着的两块又窄又长的青石板。自从过水陂建成以后，旧石桥很少人通行，据说是一座危桥。

如今，黄褐色的急流在过水陂的桥面上划成一道柔美弧线，翻滚着白色浪花汇入下边的深潭。

我们进退两难，只是呆呆地站立桥头。天色十分昏暗，瓢泼大雨依然无休无止地倾泻着，一点儿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。几个打着伞、穿着雨衣的大人走过来，望了望湍急的河水，马上原路返回。

“这洪水一时半会退不了，我们去镇上亲戚家住一宿吧？”伙伴问我。

我说：“我在镇上没有一个亲戚，你自己去吧。”

伙伴走了，我独立桥头。

突然，对岸传来“突、突、突……”的声音。只见一个人驾驶拖拉机正开足马力，径直从桥头急驰而来，我暗暗捏着一把汗。果不出所料，拖拉机没驶出多远，便一头扎入桥下，随着洪水滑入河里。“哎呀！糟糕！”那人惊叫着，幸亏他眼疾手快立刻抓住浮在河面上的一根木头，挣扎着游回了对岸。我听见他骂骂咧咧地一路走开了。

天色越来越暗，我又冷又饿，真是一刻都不能待下去了。于是，我重新穿上鞋推着自行车走向旧石桥。为了早点儿回家，我只得冒一次险。

突然，天边划过一道又一道闪电，接着是阵阵巨响，震得我心惊肉跳。洪水在孱弱的旧石桥下面激起一个又一个漩涡，那翻滚的波浪，仿佛有无数大手在潭面搅动、拉扯。忽明忽暗的天空，把四周映照得更加阴森可怕。

我扒开丛生的荆棘和一人多高的杂草，好不容易才把车子推上桥头。窄窄青石板铺就的桥面上长满又湿又滑的青苔，就是平常走在石桥上面都会感到心惊胆战，担心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桥下深潭。可是，为了能够早点儿回家，我只有豁出去了。我紧紧地抓着自行车车杠、握住车把，目视前方徐徐迈动脚步。我感到头皮阵阵发麻，浑身起着鸡皮疙瘩，一直都不敢朝石桥下面看。

大概走了十来步，突然水面上哗啦一阵响声，似乎一条大鱼跃出又窜入水中去了。可我分明就是看见一只大水怪在张牙舞爪，那狰狞的面目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我。瞬间，我的脑海一片空白，进也不是，退也不是，便呜呜呜呜地哭起来了。天上又一道闪电，随即 “嘭”的一声，我的手一松，车子便掉进潭里。我一个趔趄，差一点儿就掉进深潭。

于是，我不顾一切地向对岸跑去。可我刚跑过一半路程，就听到“轰隆、轰隆”的声响，前面好几段石桥都在断裂，青石板纷纷落入潭中。“怎么办？”我只得迅速转身往回走。可是来不及了，一个巨浪扑过来，我像一粒石子掉了下去。我的两只手什么也没有抓住，眼前只是一片漆黑，身子一直往水底沉下去。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，便使劲力气呼喊起来“救命！救命啊！……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。

妻子走过来，用力把我摇醒：“你被困在过去的梦魇里了。那座新桥和通往镇上的水泥公路早就修筑起来啦！”

我立刻清醒过来。虽然梦中的一切是那样真切而可怕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。我如今不但在镇上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，而且还时不时地开着小汽车带着孩子们回农村老家看看。

早上，雨停了，屋外阳光明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