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柳寄情

○林岱

春初，老家门前的那棵柳树，芽黄又绽了。

杨柳，通称柳，为柳科柳属落叶乔木。生长于人家屋前、路旁和河滨，春天柳黄发，柳絮飞，秋冬柳叶零。宋周邦彦有诗：“柳荫直，烟里丝丝弄碧。”柳，因其质地与生长习性，成为人家居环境较为理想的观赏遮荫树种。中国人居家，常于住所四围，植上桃李枣柿梨，杨柳椿桑榆，早已化为民间习俗。隋炀帝杨广《四时歌》曰：“含露桃花开未飞，临风杨柳自依依。”依依杨柳自多情，柳树因其春天勃发的形象，为历代人们所珍爱。“巫山巫峡长，垂柳复垂杨”，“杨柳青青着地垂，杨花漫漫搅天飞”，柳青如此，更有杨花漫漫，足见国人爱杨柳，由来已久。

然而柳的寓意，更在于其寄托思乡别离。试想人家屋檐下，杨柳春发，背井离乡的人，怎能不忆家？柳寓别离，有一个解释，“柳”谐“留”音，赠柳表示留念，想来是以家居风物寄别离，不忘怀。早在三千多年前的《诗经》里，就有这样的歌咏：“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”这句话本是描写家乡之景起兴，但是因景生情，作者想起故乡的风物，感受到异乡之苦，遂起思乡离别之念。《诗经》中这首诗，已发杨柳思故园的端倪，后世大量涌现的咏柳送别诗，多以此为基调。

在古代，中国人还保存着几千年沿袭的折柳送别的习俗，折柳送亲朋，有“惜别怀远”之意。“折柳”一词，最早出现在汉晋乐府中，乐府《折杨柳歌辞》中有句：“上马不捉鞭，反折杨柳枝。”可见，折柳送别，最迟在汉代就已经存在了。魏晋南北朝时期，“折杨柳歌”一度风行，上至皇帝，下至黎民，都不乏歌咏者。“桃含可怜紫，柳发断肠青。”——梁简文帝萧纲有《春日诗》。“巫山巫峡长，垂柳复垂杨。同心且同折，故人怀故乡。”——梁元帝萧绎《折杨柳》。“杨柳青青着地垂，杨花漫漫搅天飞。柳条折尽花飞尽，借问行人归不归？”——隋朝无名氏《送别》。折杨柳歌发展到唐代，成为教坊曲，定格为“折杨柳枝”词。唐朝诗人们咏柳抒怀寄情，呈一时之盛。

“城外春风吹酒旗，行人挥袂日落时。长安陌上无穷树，唯有垂杨管别离。”这是中国古代文人雅士们挥不去的情结。李白就写过一些脍炙人口咏柳诗：“天下伤心处，劳劳送客亭。春风知别苦，不遣柳条青。”（《劳劳亭歌》）“谁家玉笛暗飞声，散入春风满洛城。此夜曲中闻折柳，何人不起故园情。”（《春夜洛城闻笛》）“渭城朝雨浥轻尘，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劝君更尽一杯酒，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这是王维的《渭城曲》，客舍青柳，友人将离，同举杯，述离情，诗境感人至深，被奉为古代送别诗的经典，制为“阳关三叠”，一唱三叹，后世传唱不衰。

年年柳色，灞陵伤别。折柳送别，不只是古代文人墨客的时尚，更成为一种民间风俗。“杨柳东风树，青青夹御河。近来攀折苦，应为离别多。”“为近都门多送别，长条折尽减春风。”这些诗句真实地再现了古代人们送别的情景，以至“长条折尽”。可见亲朋远离，折柳送别，是古代社会生活的一种普遍风俗。在古代，咏柳即代表着对离情别绪的抒写，柳的形象也被一一的具象了。柳黄（春柳嫩条）、柳眼（初发的柳芽）、柳丝、柳花、柳绿、柳烟、柳絮等等，纷纷汇入诗人们的笔端，成为文人雅士抒情的客体。柳枝因其纤柔，柳叶因其纤细，故而诗人们又造出了“柳腰”、“柳眉”，用以形象女子的苗条妍美，赋予了柳更丰富的意象与情感寄托。宋代大词家柳永，更是“名符其实”，以柳入诗，写下了很多流传古今的名句。“今宵酒醒何处？杨柳岸，晓风残月。”真可谓是“千古情种，莫过柳永”。

“清江一曲柳千条，二十年前旧板桥。曾与情人桥上别，更无消息到今朝。”抬眼望，家门前的柳芽已黄，河边、路旁，渐渐又是“春风杨柳万千条”。中国人的杨柳情结是这样的丰富多彩，带着东方文化的神韵，真个是回味无穷，历久弥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