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崔立
我一直觉得父亲还在。很多时候,我都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。
父亲晚上睡得早,总在上班时给我打电话。我有时在开会,没接。电话响了几下,就没了声音。我有时在改材料,材料改得我心烦意乱,匆匆几句后,我说,没事我挂了。难得有次我不开会又心情好,和父亲多讲几句,透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,说,还是儿子好,和我能讲那么久。
好像是父亲身体不好的这几年,对人对生活的要求也越来越低了。
父亲其实是个挺有能力的人。
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父亲在一家乡镇企业开拖拉机。那时开拖拉机比多年后开车还惹人羡慕,也能带来许多便利性的一个工作。父亲的拖拉机“哒哒哒”地行驶在岛上各个乡镇的大路小路上,忙碌的给厂里运送货物之余,有时还会捎带些人,或是帮别人些小忙。父亲是个乐于帮助的热心人,这点无疑也让他收获了无数的赞誉。不仅左邻右舍,甚至在本乡镇,一说起父亲的名字,都会不住地点头说,认识认识,人挺不错的。
在建我们家楼房的时候,父亲杰出的沟通能力,也充分体现。他几乎没费多大劲就说动了大队干部,将那块位置上佳又在马路边的宅基地划给了我们。我们的楼房,是请一支本地的泥水匠队伍建的,这也可以理解为现在的某些成规模的建筑队的前身。父亲和他们处得很好,发香烟几乎没断过,午饭保证有肉,有时还留晚饭上酒。礼数极为周到。他们也说,老崔你太客气了。但对建楼质量,父亲又严格把关,水泥、黄沙、石子、木料的品质,乃至每道施工工序,他都要认真看过。这份严苛,才有了哪怕到30多年后的今天,房屋质量都是杠杠的,还有我们家的“区位优势”也是上佳。
不仅如此,父亲还有一定的商业头脑。
2000年七八月,当时家家户户都有从田里收在家,又待卖的油菜籽。镇上的粮油站收的油菜籽价格,又没有几公里外,崇明岛上启东粮油站的价格高,父亲很快发现了这个商机。父亲开车载着我和母亲走遍镇里的大路小路,喊着“收油菜籽”的声音,很多闻声而出的居民们都认识父亲。以往的口碑在这个时候也起了作用。找个空旷之地,现场收油菜籽。称重、装袋、上车,当场付现金。这也少了大家推着送去粮油站的困扰。父亲就是靠这个赚取差价。这次后,家里很快添置了电冰箱、洗衣机,还给了我一笔丰厚的零花钱。
现在想来,父亲的身体严重透支,也和他后来长期去外地跑运输有关系。
有段相当漫长的时间,父亲的小客货车生意特别好,这也源于他广交朋友又讲义气的口碑。车子从崇明岛出发,去苏州,去南京,去江阴,去嘉兴等等,走遍了长三角若干个地方,有时送海鲜,送螃蟹,送货品……父亲后来最津津乐道的,还是他连续多个晚上没睡觉坚持送货的经历。父亲说,我那时只要有钱赚,全身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……
开了一辈子拖拉机小客货车,把父亲的腰都给磨坏了。父亲开车时饮食也不注意,经常吃糖分高的食物填饱肚子补充体力,首当其冲的就是糖尿病的出现,并在几年后,又打上了胰岛素。
后来,父亲连走路都困难了。
那几年,父亲越来越瘦,也越来越憔悴,身体又虚,往往一咳嗽就停不下来,有时还需要去挂瓶盐水。每次,父亲看到我,都会忍不住说,我衰老了,我又衰老了许多……我不知该如何接父亲的话,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。
父亲还查出了别的更严重的病。身高1米70的父亲,只有80多斤了。
今年,是父亲离开我们的第一个清明节。
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。春去春还在,父亲他还能回来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