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赵子清
人的一生中,总有一些岁月会在记忆里留下深刻的烙印。对我而言,1979年8月至1980年7月,是真正决定人生命运的一年。那一年,我成为江西省寻乌中学高二(6)班——全校唯一的文科毕业班中的一员,与六十位同学一起,向高考这个人生大关发起冲刺。后来才知道,1980年江西省高考录取率仅为百分之五,我们正如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。
高二(6)班上的同学来自全县各地:有像我一样的应届生,有复读多年的往届生,还有十几名文体特长生。班主任徐生昌老师让我当了班长,他待人温和,做事干练。开学第一次班会上,他看着我们这些从全县各地汇集而来的学生,用当年考上北京大学法律系的林翰章学长为例,语重心长地说:“知识改变命运,成就全靠自己。这一年,将决定你们的人生走向。”
师者仁心
1979年暑假,学校组织了高考补习班。我提前一周来到县城,住进徐老师家中。他家住在中山窝的老砖房里,两间屋子挤着一家四口。我和徐老师睡在同一张木板床上,每晚都能听到他劳累一天后均匀的呼吸声。白天,他在卧室兼书房里给我开小灶,单独辅导历史;晚上,我借着昏黄的灯光复习,他则在桌前准备讲义,灯光的光晕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。
最难忘的是那个雨夜。晚饭后,徐老师说要带我去看日本电影《追捕》。外面下着倾盆大雨,我们只有一把旧伞。他把伞几乎全都倾向我这边,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淋湿了。我们在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个多小时,终于赶上了最后一场电影。回去的路上,他给我讲电影的背景,也说起自己早年艰难的求学经历,完全忘了浑身湿透的衣裳。那一刻,我深深感受到了老师无私的关爱。
寒窗苦读
我们高二(6)班的教室设在县中老校舍的二层,木质楼板走起来咯吱作响。男生宿舍由旧仓库改建,五十多人同住一个大房间,每个人的床铺刚好够平躺。遇到下雨时,屋顶常常漏雨,大家不得不用脸盆、饭盆接水。夜深人静时,叮叮咚咚的滴水声反而成了苦中有趣的回忆。虽然条件艰苦,但每个同学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,常常挑灯夜读到深夜。
学校对我们这个唯一的文科毕业班极为重视。蓝波副校长亲自教政治课,他讲课深入浅出,把枯燥的政治经济学原理与生活实际相结合,讲得生动有趣。徐生昌老师负责历史课,经常熬夜用铁笔在蜡纸上刻写复习题,第二天带着满手油墨来上课,发下来的油印资料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。数学彭佛冶老师讲课细致入微,总是留意学生的反应。他有个习惯,讲到关键处总会看看我,只要我眼神里还有疑惑,没有点头表示懂了,他就绝不轻易翻过去,总是换个角度再讲一遍。这份无声的关照,让我既感到压力,又充满感激。
面对繁重的学业,我摸索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。每天下午四点半下课后,我常常独自爬到学校后山,找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坐下复习。那里视野开阔,可以看见整个县城和远处的田野,登高望远,心中的压抑和疲惫顿时消散不少。我将政治、历史、地理等需要大量记忆的科目内容提炼出核心要点,再由主干逐步展开细节,像绘制一棵“知识树”。比如一章历史内容,我先归纳出三五个核心观点作为主干,然后将相关的年代、事件、意义等关键细节分门别类地填充进去。这个方法帮助我建立起清晰的知识体系,学习事半功倍。
手足情深
那年,我的大哥赵敏阳也来到寻乌中学理科班补习。他1978年高中毕业,在农村务农后到学校“回炉”。我们兄弟俩同住在那个由旧仓库改成的大宿舍里,挤在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。吃饭时,我们用一个搪瓷大盆装上淘好的米,送到食堂的大蒸笼里去蒸。菜就是家里带来的咸菜、豆豉,偶尔打一份食堂最便宜的素菜分着吃。大哥学习基础不好,但特别刻苦,常常看书熬到深夜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他补习二年后考取了浙江冶金经济专科学校。
迎接高考
1980年7月7日,高考终于来临。考场设在母校寻乌中学。记得语文作文题目是《达芬奇画蛋有感》,我写得格外顺畅。其他科目也考得还好。只是数学考试时,我因为看错一道大题的要求而失分,走出考场时心情沉重。
七月流火,高考成绩放榜了!大红榜贴在县中门口,围满了焦急的考生和家长。我的名字赫然在列——总分356分,超过当年文科重点线16分!
但直到九月中旬,我的录取通知书才迟迟到来。那天是留车公社的赶集日,我和父亲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山路,赶到公社邮电所。当我通过长途电话联系到学校传达室,得知被江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时,心里真不是滋味。我填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,是按校长的意见填的,遗憾的是北大未录取,调剂到了江西师范学院。父亲看出我的心思,用力拍拍我的肩膀:“老二,今后路还长着呢!只要争志气,前途一定是光明的。”
四十五年弹指一挥间,那段艰苦求学岁月却如昨日般清晰。漏雨的旧宿舍、油墨清香的讲义、恩师的教诲、后山树下的傍晚景致,这一切都已成为我年少时最宝贵的财富。
高考改变了我这个农家子弟的命运,更让我懂得了坚持与感恩的意义。那些照亮我青春岁月的明灯,至今仍在温暖着我的人生旅程,提醒我不忘初心,砥砺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