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咚咚咚,田仔骂田公,田仔做到死,田公食白米……”村民张通去海丰带回来的民谣,在马头湖村一棵老榕树旁偷偷传唱。
自此之后,马头湖村张通的家那土坯屋,屋后那棵挺拔的老榕树旁,便成了乡里人劳作之余常到的地方。围在一起拉家常,听故事,张通常常讲“海丰出了个彭湃,带头烧掉自家的田契把土地分给佃农!农会带领农民揪斗土豪劣绅分他们的田地”等故事。
张通给村民带来讲不完的故事,他们爱听,听得心里痒,越听越入迷上瘾。
村民听多了也自然而然渐渐明白一个简单公理:“所说的田仔其实就是佃农,是他们,田仔,日出而作日落才息,三餐还不能得到温饱,而那些财主田公不劳而获食白米!”
觉醒的村民心中燃起了一把火,那把火越烧越旺,对这世道开始表示不满,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站出来说:“张通的话在理,拥护农会!我们就是要团结起来,你分田我分地,有田有地才欢喜。”
1927年冬的一天,快到晌午时分,大家照旧先到老榕树下等听张通讲革命的新鲜事。
中国革命如火如荼地进行,国民党则翻脸到处抓捕共产党员,对共产党的工农红军“围追剿杀”。
说着说着,从山那边的方向走来一位村民,到张通身旁伸手急急拉一旁。
“这不是今早上后坡山割草去了,怎这么快就回来呢?”张通意识到有事儿。
这位村民看无人跟过来,贴近张通耳边压低嗓门嘀咕嘀咕……
张通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,点着头示意村民先回去,并小声吩咐:“此事不能向任何人提及,必须保密。”
他火速去找同乡里的另一位赤卫队员刘乃顾,把村民在山上遇见三位受伤红军战士,回来通报之事告诉他。
刘乃顾一听也急,两人合计,即刻往后坡山赶。不顾山路崎岖,急速上山,按照这位村民所提供的线路,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受伤红军战士藏身之处。
红军战士见有来人,警惕地瞪大眼睛,抓起随身的木棍准备防卫。张通一个箭步冲前,握住红军战士的手说:“同志,别怕,我们是赤卫队员,救你们来了。”
1927年,国民党对共产党实施白色恐怖,共产党革命力量一度受挫。这时,一支工农红军的部队从北向南转移。他们在危难中继续坚持战斗,历经千辛万苦撤至潮汕、海陆丰。途中红军战士负伤无数,有的因伤势过重,跟不上部队流落山上。
这三位战士身上多处受伤,找不到食物,所以又累又饿、有气无力,无法坚持行走。张通察看战士的伤势,发现其中一位伤情至为严重,处于昏昏沉沉状态。作为浮洲村农会会长,又是一名赤卫队员的张通,看在眼里心急如焚。
这深山老林气候恶劣天气寒冷,怎么治疗护理啊?恢复健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!看来,唯一办法只有把他们接回村。
可是,此事如若传到官府,抓人坐牢是肯定的,搞不好还会被杀头。
然而,张通就是有一股犟脾气的人,认准往前要做的事,四头牛也拉他不回来。他认为革命同志就是比亲人还要亲,此事至关紧要,不能只顾及自己了。思索片刻,与刘乃顾交换了一下意见,便横下一条心,对刘乃顾说:“等天黑夜静下山,不会遇上路人而泄密,背回村就藏在我家的屋子,那间屋有暗道,当年土匪来围村抢粮,暗道隐蔽都没被发现。”
刘乃顾立即答道:“好!”
夜深人静,他们开始行动。将红军战士安置好后,鸡叫了两三遍,张通让刘乃顾先回去,交代称:“有情况随时通知我。”
刘乃顾走后,张通将暗道机关处教知红军战士,并约好对接的暗号,才放心地把门反锁。张通的儿子张妈田已经年满16岁,平日暗地里都想着要当像父亲一样的赤卫队员。这会儿见家里来了三位红军伤员,他心里明白,不用父亲吩咐都知道怎么做,机灵地忙前忙后帮助父亲。
海陆丰地区,尤其是农村的家里人有碰上头烧额热,或是身体磕扭伤痛,都是上山挖些草药,然后煲成药汤饮用或捣成药膏敷贴创处,传统办法特管用。
张通折腾了一天一晚,但他不敢耽搁,只靠坐门边稍稍眯眯眼,趁天未亮透便拿把小铁铲,背起背篓上山挖草药去。
还没到正午,张通挖了一背篓草药赶回来了。他煲煮草药、捣药膏、准备给红军战士的伤口上药、端上煲煮好的药汤……一家人又是紧张地忙这忙那。
村里的乡亲比较团结,人虽多但不会嘴杂,三位红军战士留在马头湖张通的屋子算比较合适安全。
转眼一个月过去,三位红军战士在张通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,身体慢慢恢复,其中两位痊愈后由张通和刘乃顾护送上路离开陆丰,寻找原来的部队。伤势较重的另一位也日趋好转,有望再过十天半月上路归队。
不料,张通和刘乃顾送走两位红军战士,刚回到家还未喘歇过气,就接到消息,说:“国民党官府派兵要来马头湖搜捕红军伤员。”这会,张通和刘乃顾紧急将红军战士转移,藏进村前的甘蔗地。县兵进村挨门逐户搜查,幸好转移及时未被发现。
一时查无证据,县兵无话可说,骂骂咧咧悻悻地走了。
时隔几日,官府不死心地再次围村大搜查。
这天,张通因一早上山挖药,当他还在匆匆赶回家的路上,远远就望见老榕树下站着很多人,有村民,有穿制服的县兵。张通心里一紧,不祥的念头浮上来,断定:“出事了!”
张通立即钻进蔗园伏到田坎脚想先看个究竟,不料却被两个端着枪在把守路口的兵丁发现并包围过来,用枪口顶着,叱道:“站起来,干什么的?”
张通见躲不过去,站了起来,假装害怕的样子答道:“我是村民,上山挖草药,准备拿到镇上换点钱。”
兵丁将张通拎上田茔,推推搡搡押到老榕树旁一位长官面前,向长官行了个礼,道:“报告长官,抓了一个人,这人形迹可疑。”
县兵们已经从张通屋里搜出了红军伤员,刘乃顾也被抓来了,两人被五花大绑,兵丁拿着枪押着。
长官两手叉腰大声训问村民,要村民指认张通。见押上一人,便转向他喝问:“叫什么名字!”
张通编造几句希望混混过关,谎报名字说:“老总,我是村民,叫张汉。”
有一跟在长官身旁的兵丁,本是邻村人,认识张通,他凑近长官,对着长官耳语。
“好一个大胆的张通,农会会长,赤卫队员,挑动村民造反,还窝藏红军!”长官转向兵丁,手一挥,“捆起来!”
上次搜查红军,也是这位长官带的队,由于走漏风声扑了空,被上司臭骂了一顿,满心不爽。这次大获全胜,不仅抓到红军还抓到“匪首”……他沾沾自喜,想着回去如何邀功。
他命兵丁将张通、刘乃顾、红军战士押走,临走前将张通的房屋放火烧毁。
张通被押出村口时回头往老榕树方向望去,那里燃着一片冲天的烈火。
县兵将张通三人押到县衙门,连夜进行审讯,企想从他们身上挖出更多的线索。但他们坚贞不屈,任凭县兵严刑拷打,宁死只字未供,县兵只好把他们关进洛洲看守。
这一关就到第二年,即1928年5月。
关押的地方有几个哨兵昼夜看管,对外把守严实。
张通他们三人经过几个月的观察,觉得如能控制住几个哨兵,越狱逃跑才有可能。于是,他们趁放风碰面时打暗语,约定某一天越狱逃跑。
按照计划进行,张通假装上厕所,一个哨兵押着张通去厕所,刘乃顾和红军战士也相继说要上厕所,另外两个哨兵押刘乃顾和红军战士去厕所。张通、刘乃顾、红军战士他们三人在厕所会合,用眼神相互示意,开始对进了厕所的那个哨兵下手。
外面的两个哨兵听到响动,冲进厕所察看,见他们三人想逃走便操起枪欲朝他们开火。张通为了掩护刘乃顾和红军战士先离开,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抢夺枪支,然后抱住哨兵扭打起来,并大声地对刘乃顾和红军战士喊道:“你们快点走,我掩护!”
张通终因体力不支敌不过哨兵他们三人,当场被活活打死。刘乃顾和红军战士也未能逃脱,被抓了回来。
张通牺牲后,县兵残忍地将他的头颅割下来,挂在衙门口树上示众。
张通的儿子张妈田躲在县衙门的墙角处,望着父亲两眼怒睁的头颅,悲痛欲绝泪流满面,握紧拳头对父亲发誓:“此仇必报!”
张通牺牲后不久,刘乃顾和红军战士也被杀害。
张妈田为了给父亲报仇,离开家乡一路流浪,一路寻找共产党,长途跋涉几经波折,最后来到海丰县赤坎厦围村,加入赤卫队,成为一名共产党地下交通员。
故事发生至今已经过去90多个年头,张通两间房屋被国民党烧毁,残墙断垣已不复存在,唯有那棵挺拔的老榕树还依然屹立。当年国民党县兵放火时,这棵老榕树虽然被殃及烧得面目全非,但它生命力顽强,几场雨过后又长出新枝,抽出新芽。
新中国成立后,党和人民没有忘记抛头颅、洒热血的英雄,追认张通为革命烈士,民政部、广东省人民政府向其后代颁发“革命烈士证明书”和 “光荣烈属”牌,将张通的骨灰收放在陆丰革命烈士陵园骨灰厅。
1967年,广东省人民政府拨款在浮洲大队新寮村,为张通烈士家属兴建一间新房屋,门口墙上有了一块醒目的“光荣烈属”牌匾。
2018年10月,海丰红场修建烈士纪念碑,也将张通的名字深深地刻在碑文上,烈士永垂不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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