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夜行者
小时候常常听伯父家录音机播放海陆丰白字戏,印象最深的是《桃花娘过渡》中舵公与桃花娘的对歌。记得对歌接近尾声时,因削菜头丝的工具叫法不一致而产生了争执,一人称“菜头抽”,另一人称“菜头屉”,相持不下。究竟是称“菜头抽”,还是“菜头屉”,自然是无关紧要了。但菜头却是潮汕地区最为常见的蔬菜,常见到近乎平凡的境地。
菜头,是潮汕地区对白萝卜的称呼。我国是白萝卜原产地之一,有千年种植历史,在饮食和中医食疗领域都有广泛应用。菜头,古时也称莱菔。将白萝卜称为菜头的说法,据说是潮汕人习惯称长在土里或接近地面的那一部分为头,而白萝卜确实会露出一小段在地面,因经常日晒,那小段常是泛绿色,因而将白萝卜称为菜头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民间传起这样的说法:“广东菜头看陆丰,陆丰菜头看博美”,这说法是否有依据,目前未有权威证明。但博美的菜头产量大、形状美、颜色纯、皮薄肉厚、水分充足、口感爽脆,深受食客喜爱。我小时经常见到一些货车到博美农贸集散市场,向种菜头的农户收购,然后再运往远方。由于现在交通运输更加方便,加之博美菜头品质的确好,据说现在博美菜头种植面积比过去大了很多,远销香港、深圳、珠海、广州、福建等地,这是值得高兴的事。
博美菜头之所以品质好,主要还是土壤的原因。博美的旱地沙壤者不少,非常适宜菜头生长,因而种得声名远播的菜头,也是情理之中。也有同样闻名于外,成为本地知名土特产的东海神冲菜脯,这是将菜头腌制后的成品,甚至民间还用顺口溜“神冲菜脯、大安咱𡚸”形容神冲菜脯的美味,以及大安女性的干练。神冲菜脯之所以出名,自然是因为种植菜头的土壤沙质化。但为什么神冲菜头并不出众,难道是神冲菜脯的腌制工艺有独到之处?我记得以前腌制菜头只需要海盐和时间,现在经常用药物催熟,即便以腌制菜脯闻名的神冲,也终究还是走上效益最大化的近路,这也是令人遗憾的事了。
菜头在勤俭聪明的潮汕人手中,发挥得淋漓尽致,除了直接食用,腌制成菜脯是最出名的。如果是陈年老菜脯,菜脯色已从棕变黑,民间还将其当成良药使用,颇为珍贵。澄海将老菜脯制作工艺,申请为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,这点令人惊讶不已。食糜配菜脯,过去是穷人家贫困生活的象征。现在已经进入酒楼食肆,成了筵席上的潮味佐菜,也算是跟着时代走。
小的时候,看到家里将种番薯的园地翻好,准备种菜头和芥菜时,就知道秋天来了,冬天也要来了。当菜头籽、芥菜籽撒向地里那一刻,心里清楚来年桌上一日三餐的下饭配菜,全靠它们的供养。低头看今天身上这一身健康血肉,甚至连灵魂的滋养,都有菜脯的功劳。在菜头长到一定个头时,父母亲总会去拔两三个回家,然后连部分叶茎一起,煮成咸菜头,这样可以在那张八仙桌上支撑两天筷子的夹用。但菜头长到后期,如果过于成熟,煮起来不堪食用,因为网状的筋络布满整个菜头,吃了也要吐出来,小时候最怕遇上这样。至于芥菜,产量低,种得少,当然不敢奢侈割回家吃,那是要留着腌成咸菜用的。身上开始穿厚衣服时,菜头也要从地里拔出,切开暴晒,然后用大木桶加粗盐,去磨被阳光带走部分水分的菜头瓣。然后在园地里挖个坑,垫上稻草,将腌制后的菜头堆放其中,再盖上稻草,让海盐与菜头产生融合,不必担心有人偷窃。在冬日暖阳下照射下,那些睡在菜园里的咸菜头会散发一种特殊的香味,会飘得很远。三五天后,再收回家里,装瓮封藏,等待时光的流逝,使它变成供养人的养分。
菜头,还可以生吃,只是其味略带辛辣,元代诗人许有壬曾写下食菜头的体会:“熟食甘似芋,生吃脆如梨”。今年十一月我到韶关始兴,曾在餐桌上见到用糖醋生腌菜头,小瓶罐装,精致小巧,吃起爽脆无比,真的脆如梨,让人惊艳不已。
用菜头丝搅拌面粉,加入葱丁,油炸成菜头圈,这应该是所有陆丰人都曾吃过的。其香即便隔上两条巷子,也仍然能闻到;其脆让人吃了根本停不下来,只是太上火了。时至今日,菜头丸仍然是大街小巷摆卖的宵夜酒配。陆丰碣石将菜头丝搓薯粉制作成菜头丸,有一点跟其它地方略有区别,就是在每粒菜头丸上嵌一颗炒花生米。菜头丸在以美食著称的碣石,也是一道名素菜。市场现场油煎菜头丸的摊档生意总是很火热,排队是很正常的。将菜头抽丝或削成薄片,然后晒干,用于煲汤也是另一番风味的食法。本地将晒干后的菜头片,称为“菜脯钱”或“菜脯柳”,可用于通气消食降燥火,陈年的菜脯钱效果更佳。
不管是菜头还是菜脯,由于有消散的功效,民间一直认为进补后,一两天内不能进食菜头菜脯,不然进补效果大打折扣。我小时去外婆家住,老人心疼外孙,偶尔煲点高丽参隔水炖瘦肉给我补身体,她会特别交代我菜头菜脯不能吃,茶也不能喝。可见,菜头菜脯的“散补”作用,深入民间,深入人心。
如此普通的菜头,不但滋养了人们的身体,帮助穷困人家度过最艰难的日子,而且还丰富了食物的内涵,我们不得不由衷感谢大自然的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