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夜行者
如同“没喝过豆汁,不算到过北京”“不尝老城隍庙五香豆,不算到过大上海”“没吃过鸭血粉丝就等于没来过南京”一样,“如果你没有在始兴吃一碗地道的宰相粉,那么你就不算来过始兴”,这是从南海之滨到岭南南麓下的我,吃完宰相粉后的感受。
如果那天晚上,车从车八岭国家森林公园开回始兴宾馆时,夜色没那么晚,天也不那么冷,肚子还没那么饿时,也许我对那一个最后才端上来的宰相粉,印象就没有那么深刻了。确实是因为没有饱腹感,所以对于最后端上来的宰相粉,我吃完一碗,又再盛一碗。倘若不是同桌的始兴文友介绍,我还真没觉察,这宰相粉跟我平时所吃的粉,有多少不同。
宰相粉似面非面、似粉非粉,跟客家传统的面线又有区别。客家面线,是客家人的传统美食,跟北方的面条有些相似,但客家面线是咸香的。和客家面线相比,传统的米粉、粉丝更接近宰相粉。可宰相粉入口却比米粉、粉丝更具承牙感、爽滑、韧劲,米香味更纯正浓郁。通过葱、鸡蛋、火腿、瘦肉、香菇等作料的加持,令人食指大动。
始兴的文友说,宰相粉原来也不叫宰相粉,它叫清化粉。之所以用宰相粉来命名,是想要借助张九龄这张地方名片,使其走出始兴,走向全国,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,现在已经实现了。清化不过是始兴隘子与司前两镇旧时称呼,将清化粉改名为宰相粉,使得一道客家美食有了文化内涵,也有了灵魂。始兴人还是懂营销的,对清化粉植入了故事:唐代一代名相张九龄小时候曾经吃过此粉,其母亲用此粉为张九龄夜读做宵夜,使得后来考得功名,成为一代名相。
其实像这种向地方特产赋予文化内涵的,也并非仅有始兴宰相粉,比如陆丰甲子的鱼丸,也是如此。朋友李济超在编写《陆丰非物质文化遗产》一书时,曾记录甲子鱼丸一个传说:宋帝昺败退避难到甲子时,由于人太小,吃不了鱼。甲子当地人就用那哥鱼剔骨留肉,剁成肉末做成鱼丸给宋帝吃。也许借助宰相粉的成功经验,甲子鱼丸可以用“宋帝鱼丸”这样的名字,使故事深入民间,走得更远。至于甲子鱼丸这个名称,则无所谓有无了。
对于宰相粉的制作,始兴的文友介绍,这是几种米混合后再碾成米浆,像蒸肠粉一样,蒸熟后晾晒。在似干未干之际,用刀切成细条,最后再收拢晒干。我只知道常用的大米有粘米、糯米,难道这宰相粉里还有小米?为了释疑,我查了资料,才发现始兴文友的介绍与实际有些偏差。宰相粉是采用清化地区自产的新鲜籼米、山泉水等原料,经过浸泡、磨浆、蒸煮、晾干、切粉等程序制作而成。我想,这应该是客居于这片荒凉大山里的客家先人们,面对出门便是逶迤至天边的大山,为了从简单枯燥的食谱中走出来,无数次尝试改变吃的花样,终于在失败多次后,才制作出今日这样美味的宰相粉。
为了将南岭下的宰相粉带回小城,即便从晨光熹微的南海之滨,一路独驾四百多公里到艳阳高照的岭南以南的我,依然不觉疲劳,想在夜晚的始兴县城穿街走巷,感受这座中国最美小城独有风韵。
始兴的街道有一种异于其它城市的平整与洁净,这是通过驾驶座传导与油门细微颤动、噪音渗透形成的感觉。这样的平滑,很容易让人产生睡意。而人流车流在八九点钟的街区中心,仍然稀稀疏疏,与身体融入粤北初冬一样,让人泛起丝丝凉意。路边没有摆摊,这是因为城市严格的原因,还是人少生意不好做呢?可惜,漫无目的的寻觅,与宰相粉有关的,除了看到炒宰相粉的小店已打烊外,再有就是见到如麦当劳那样风格装饰门面的炒粉店还在营业。最后在一条老街路边,买了二十多斤小蜜桔和五斤本地红薯粉而归,聊胜于无。
买宰相粉已成心结,遗憾之意已开始滋生。第二天到墨江文苑、九龄故居,一路都在寻找购买宰相粉。特别是在临近九龄故居的路边,有两家挂着生产宰相粉厂牌的大作坊,可惜没有看到销售门面。未过九龄故居小桥前,还看到一家特产店的指示牌,心想终于找到了,可惜开车在那附近转了两圈,还是没有见到,心中憾意愈盛。
从九龄故居出来时,时间已是傍晚四点多,阴沉的暮色开始从天边漫卷而来。由于在曲江的同学等我吃晚饭,顾虑他们会久等,心想满堂围不去了。可又觉得满堂围就在附近,不去心中难免有些空落。犹豫小半晌,终是觉得“走马满堂围”也算是打了卡。
甫一到满堂客家大围,就见围屋右角有一爿小店,记得叫阿火商店,门口挂着宰相粉的招牌。我一见,心头竟生起一缕欣快之意。店里的宰相粉是用蛇皮袋装的,一袋十斤。阿火说,宰相粉也是看天吃饭的,如果遇上阴天晒干的,拿放都很容易碎。他的宰相粉晒的天气非常好,品相好,处理时不易断。我买了一袋,六十元。阿火站起来提给我,我才发现他跛了脚,于是又跟他买了一袋。他想帮我提到车上,我婉拒了他的好意。两袋宰相粉放进后车厢,如同填充了心中的缺憾,满足感随之而生。
最后,我载着宰相粉,在暮色里向曲江奔赴而去——那里,也曾是九龄故里,所以,唐人称九龄为张曲江。